文摘

严复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这样一句话:

華風之弊, 八字盡之: 始於作偽, 終於無恥。

话说得很重, 但有时也是非常准确的。

查询这句话的出处时, 又看见了他写的《論世變之亟》。 其中有一些句子至今仍值得思考。

嘗謂中西事理,其最不同而斷乎不可合者,莫大於中之人好古而忽今,西之人力今以勝古;中之人以一治一亂、一盛一衰為天行人事之自然,西之人以日進無疆,既盛不可復衰,既治不可復亂,為學術政化之極則。蓋我中國聖人之意,以為吾非不知宇宙之為無盡藏,而人心之靈,苟日開瀹焉,其機巧智能,可以馴致於不測也。而吾獨置之而不以為務者,蓋生民之道,期於相安相養而已。夫天地之物產有限,而生民之嗜欲無窮,孳乳寖多,鐫日廣,此終不足之勢也。物不足則必爭,而爭者人道之大患也。故寧以止足為教,使各安於樸鄙顓蒙,耕鑿焉以事其長上,是故春秋大一統。一統者,平爭之大局也。秦之銷兵焚書,其作用蓋亦猶是。降而至於宋以來之制科,其防爭尤為深且遠。取人人尊信之書,使其反覆沈潛,而其道常在若遠若近、有用無用之際。懸格為招矣,而上智有不必得之憂,下愚有或可得之慶,於是舉天下之聖智豪傑,至凡有思慮之倫,吾頓八紘之網以收之,即或漏吞舟之魚,而已暴鰓斷鰭,頹然老矣,尚何能為推波助瀾之事也哉!嗟乎!此真聖人牢籠天下,平爭泯亂之至術,而民智因之以日窳,民力因之以日衰。 其究也,至不能與外國爭一日之命,則聖人計慮之所不及者也。雖然,使至於今,吾為吾治,而跨海之汽舟不來,縮地之飛車不至,則神州之眾,老死不與異族相往來。富者常享其富,貧者常安其貧。明天澤之義,則冠履之分嚴;崇柔讓之教,則囂凌之氛泯。偏災雖繁,有補苴之術;萑苻雖夥,有剿絕之方。此縱難言郅治乎,亦用相安而已。而孰意患常出於所慮之外,乃有何物泰西其人者,蓋自高顙深目之倫,雜處此結衽編發之中,則我四千年文物聲明,已渙然有不終日之慮。逮今日而始知其危,何異齊桓公以見痛之日,為受病之始也哉!

夫與華人言西治,常苦於難言其真。存彼我之見者,弗察事實,輒言中國為禮義之區,而東西朔南,凡吾王靈所弗屆者,舉為犬羊夷狄,此一蔽也。明識之士,欲一國曉然於彼此之情實,其議論自不得不存是非善否之公。而淺人怙私,常詈其譽仇而背本,此又一蔽也。而不知徒塞一己之聰明以自欺,而常受他族之侵侮,而莫與誰何。忠愛之道,固如是乎?周孔之教,又如是乎?公等念之,今之夷狄,非猶古之夷狄也。今之稱西人者,曰彼善會計而已,又曰彼擅機巧而已。不知吾今茲之所見所聞,如汽機兵械之倫,皆其形下之粗跡,即所謂天算格致之最精,亦其能事之見端,而非命脈之所在。其命脈雲何?苟扼要而談,不外於學術則黜偽而崇真,於刑政則屈私以為公而已。斯二者,與中國理道初無異也。顧彼行之而常通,吾行之而常病者,則自由不自由異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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